曾繁光《壹周刊》992期專訪

因為倪匡二月一連三天稱讚並討論曾繁光的《明周》文章《時代新女性》,使曾繁光上期登上《壹周刊》皇牌專訪《非常人語》。
身為曾醫生的長期讀者,上專訪固然高興,但訪問整體感覺不怎麼令人舒服。

八卦的人一如以往,迅速掌握他的個人資料,例如他幾多歲、有多高、在哪裡出身、在哪裡畢業、誰是他同學、家庭成員的名字、現時住在哪裡、子女就讀哪間學校……除了尋找境況類近的共鳴感,並滿足勢利眼的偷窺慾,想不出有甚麼比人物描寫更重要。

也許是曾醫生不跟別人走上世人眼中的錦繡大道,訪問者著意找尋當中的脈絡,卻處理得未夠好,因此顯得勢利,將許多可以發掘的題材全部拉成一個平面,一味問你怎麼不拼命抓銀、為甚麼不務正業、為甚麼不這樣、為甚麼不那樣……不就是金錢掛帥的人會問的問題嗎?

筆者喜歡曾繁光,不為甚麼身份地位,就是喜歡他的率真、積極與溫柔。

就係鍾意裸--曾繁光 12/03/09
壹周刊992期 阮佩儀

他的新作《時代新女性》,寫的是女人召妓,倪匡大讚,一連三日在專欄分析其寫作技巧之高明。
倪匡卻不知道,文章作者,是青山醫院顧問醫生曾繁光。
行醫二十五年,正職竟然不及「副業」出名,算不算失敗?
「做醫生做到廣為人知,只有兩種:一係好叻,一係好屎,做唔到好叻,都要繼續做人的。」
專業人士,何不埋首專業?
「你可聽過,談笑用兵?
「醫學院也開始要考生參加aptitude test,為甚麼現職醫生只識醫學?
「我周身刀無張利,仍然唔覺意(才吉)親你,就真係唔好意思。」四十九歲曾繁光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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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幅相,拍了很久,在空氣中寫字,但不容筆畫交疊,曾繁光不嫌煩,寫了一次又一次,還頻呼好玩。他說,他是那些被人罵,也會鞠躬;被整蠱,也說多謝的人,「過程之中,總有得著。」今次的得著?
「我下次可以和三個小朋友來玩。」

曾繁光的作品,永遠大膽。今日寫女性召妓。九八年,他在被視為藝術家少林寺的夏利豪基金會藝術展,展出「蕩的對話」,畫一對男女赤裸傾談,一度被禁。
「女人召妓,有說是精神病,當男女數目嚴重失衡,用錢解決需要,又算不算失常?」
為甚麼不正經寫,卻用小說包裝?
「直接賣0野,是hard sell。
「從來鼓動人心的,是soft sell,《Rain Man》、《Good Will Hunting》、《有你終身美麗》……用電影包裝精神科,你永遠記得。」
怕不怕別人說你不務正業?
「我不去舞會,不出席讓人成名的社交場合,還算不務正業?」
他慨嘆,港人大多沒幽默感,更可悲是沒有生活。
「我行醫的目的,是想令人快樂,快樂需要生活,需要幽默感,假如我甚麼都沒有,又憑甚麼令人快樂?」
女人召妓一文,在《明周》刊登。
「我不買《明周》,可見我即使嘩眾,也不為取寵,你寵不寵,我不會知。」
倪匡在《蘋果日報》讚他,他沒看過。
訪問在他的畫室進行。
「這裡一張裸體畫都沒有,我有大城小景系列,滄海桑田系列……」
都是橫一筆、縱一筆,然後一撻、二撻,不同顏色。
「正如新聞,永遠報導精神病人斬老豆老母,其實百分之九十的嚴重傷人或謀殺案,是正常人做的,只一成是精神病人,但大家就誇大那一成。」
那題材,源於一本中國古代人生活的著作。古時,人類為慶祝大地回春,男女聚集在田野上傳宗接代,顯示天地間陰陽協調,萬物亦得以重生。
「首先,那畫是別人揀的,我畫了很多,只那張被邀請參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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倪匡讚他的三篇文章,他沒看過,「感激倪匡,但我不是自戀的人,寫文章也不為取寵。」讚讚彈彈,已不重要。他寫的專欄,報館不寄給他,他便沒保存。

「第二,那畫被睇中、賣了,收益撥入夏利豪基金會,用以推廣現代藝術。
「可見不同人,有不同看法,你說嘩眾,即使是,也對我個人沒得益。經常叫人做善事,我做了,有錯嗎?」
不全情投入工作,老愛搞這又搞那。
「我凌晨十二時才寫稿,還叫不全情投入工作?」
出過三十七本書,搞過三次畫展,就是沒做學術研究。
八○年代初的精神科,藥物治療較心理治療普及,他那時想研究,為甚麼病人長期住院的多?心理治療為何更見功效?
「先不說有沒有科研土壤這問題,做研究,要經費,更講機遇,要大學教授賞識。」
曾繁光的父母,是農夫。
「我似甚麼?」
他生於一九五九,屬豬。
爺爺、(女麻)(女麻)、公公、婆婆,以至父母一代,也養豬為生。為了方便照顧,上一代給他的教育,是體罰,忘了餵豬,打;沒替弟妹換片,打。
「我的世界,就是東涌。當年眼界,僅此而已。」
他是長子,下有八弟妹。小學唸東涌公立學校,中學唸上水喇沙。
英文是靠看《Penthouse》、《Playboy》逐少吸收的。中二,同學送他鹹書,即期的,買不起,執同學的三、四手書來看。
「那裡有很多名人訪問和時事報導,可惜沒有關於心理治療的。」
關於心理治療,外國研究多的是。
「所以,當年的提問,教授沒賞識,開始時沒賞識,以後就難以再走科研這條路。
「為甚麼在大學寫論文,才叫研究;在傳媒寫,就叫嘩眾。做大人物,才叫做人;做小人物,就愧為做人?」
他只想做個盡忠職守的平庸醫生。
「日日睇症,就叫沒貢獻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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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繁光一家,曾參加不同性質繪畫比賽,試過父母落選,子女齊齊入圍,作品更在香港及東南亞巡迴展出。「所以,我不認為父母是權威,可以向子女說不。」他只會說意見,不同選擇有甚麼結果等,讓孩子抉擇。負資產,孩子堅持唸國際學校,「代價是鞋頭頂趾、衣不稱身,因為沒錢買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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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六呎三吋,二百多磅。
中四已是這個高度,明顯缺乏爆炸力,同學玩短跑,他跑五千米。
「跑第尾,一樣全場歡呼,讚我勇氣可嘉。不一定是第一,才有掌聲的。」
全級一百三十人,他考一、二。七七年會考,有A有B。
「成績好,也不一定要苦讀。」
在倫敦考精神科專業試,他看Kiri Kanawa主演的歌劇《玻璃鞋》,看完才應試。
「入到醫院,跟病人單打獨鬥一個鐘,問行醫要問的,考官來,你給病人診症。
「病人不合作,甚麼也不說,你都幾難過。」
有考生偷運煙仔,賄賂病人。
「把煙藏在衫袖,手顫腳又震,煙仔滑落地上。」
考官問他幹甚麼?
「我話我抽煙。」
考官不信,考試肥佬。
「之後學精了,用broken English跟病人說I come from Hong Kong. You know, Hong Kong. British colony.」
身為主權國的病人,一聽就飄飄然。
「佢驚訝:Hong Kong? Very far away?我話:Ya, ya, air ticket, very expensive, must pass exam ……挑起病人憐憫心,自願抖出病歷、家族發病史。」
皇家精神科學院專科試,一卷、二卷,通通過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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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族在東涌務農,除了魚,甚麼都養過,他最叻(當刂)雞,「外科實習(當刂)人,也常被稱讚。」矢志精神科,所以沒留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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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水喇沙唸書時的得獎照,讀書叻,不一定靠苦讀,正如做專科不一定不問世事。

由此學會,做人交心。
第一次接觸「青山醫院」,是中五暑假,隨同學參觀,見到很多病人,很少醫生,病房是一張床貼一張床的,沒有床頭櫃,病人得用膠袋盛載私人物品。
「我問當值醫生,為甚麼這麼少醫生。
「他說,因為沒醫生肯入青山醫院。」
他立志入青山,做精神科醫生。
七九年入港大,八四年畢業,同屆同學有林順潮。
曾繁光當年是港大學生會時事委員會委員,馬仔坑大火,他幫居民開大會,(才羅)援助。
「採訪記者,是葉雅媛。」
那年學生會副主席,是李永達,跟曾繁光同房的,是單仲偕。
「學校期望學生做全人,讀書以外,還要問世,你總不能期望醫生,一做了專業人士,就不娛樂,不問世事。
「我晚晚睇幾呎厚journal,這些要話你聽嗎?入這行,不進修,不看journal,別說五年,五日已經out了。」
採訪期間,他去大窩口警察總部做機構培訓,教情緒、壓力管理。
又做跑腿,幫抑鬱症病人找律師、會計師,搞債務重組。上商台《政好星期天》,講公共精神科教育。質疑五分鐘看一個舊症,排期兩年以上才接一個新症,是甚麼服務?香港病發率跟澳洲、英國差不多,但資源卻是別人的四分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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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六年,畢業後兩年,已體會人生荒謬,「一個我花了很多心血的病人,治癒出院,找到工作,卻因坦白向同事說出患病紀錄,被辭退,最終浮屍海上。——一個醫生只專注專業,會有甚麼下場?」他選擇寫作,上電台軟銷公共精神教育。這日,他上商台《政好星期天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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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日出席梁劉柔芬和社會各界人士搞的「開你的心行動」,找來謝安琪,談公共精神科教育。

「精神科武器有兩種:第一種是用藥,勤力、學野快,三年已進入化境。
「第二種是感化人,學十年,才掌握點點。
「我不寫journal,做不成猛人,還是要做人。細眉細眼工作,總得要人做。」
他說,有個我們很尊敬、做很多研究工作的專家,質疑精神科為何不善用電腦,一定要眼神接觸,一對一診症。
「醫生的發展,是初初乜都識,然後愈來愈專,但總不能專到唔似人吧。」
西九天幕、藝術發展……曾繁光也有一番偉論。
「我可否做個有血有肉的醫生?醫生也是人,也要人的生活。」
工作以外,他要買(食送)、湊仔、跟太太溝通,發掘共同情趣。
「人生應該立體,世界乜人都有,你要明白不同人,先決條件是闊。」
童年志願,是當農夫。
「老師話我無大志。」
那是小二。
「重寫,我寫醫生,即刻『其志可嘉、假以時日,必成大器』。」
俗世要甚麼,曾繁光說他完全知曉。
俗世反對沉迷賭博,他教大女二子三女玩魚蝦蟹。
「我把賭局搬返屋企,當作社會教育。」
他的子女,三歲就賭,最終輸掉利是錢,大哭。
「俾佢地知道,搵錢不容易,賭博有勝有負,輸會不開心,輸了又不服,會死得更慘。」
子女年幼,對賭好奇。
「十歲,便拒絕再玩。」
盡早讓他們接觸賭,效用就像打預防針,將來受試探,免疫力更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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赤裸,不兜圈,做人才快樂。
他平日用的墨水筆,也是透明的,「墨水有幾多,你睇得清清楚楚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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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和太太(左)小時候沒機會接觸藝術,不想子女重複自己的遺憾,大女名翠、孻女名怡學小提琴(拍這照時尚未出世),二仔祥翰學非洲鼓;曾繁光說,大女出世,對著一片翠綠,所以得名,二子的名,跟族譜改,三女的名,是大女改的。

玉蒲團
青春期的曾繁光,沒浪費精力在性,儘管看很多《Joy of Sex》、《素女經》、《玉蒲團》、《金瓶梅》。
「愈早接觸,愈不好奇,初看圖片,看多幾期,不外如是。
「十歲撞板,總好過做左特首才撞板。」
九○年初,他借錢買股票,炒孖展和空殼股,九四年以八百多萬,在華景山莊買一千五百呎單位,再按樓投資,九八年金融風暴,資不抵債,成了第一個醫生,主動向公眾訴說負資產。
算不算自毀形象?
「我不過是個人,跟你我沒兩樣。
「我的出發點是,任何人都有逆境,我鼓勵病人傾訴,我為甚麼不能暢所欲言?」
他九一年結婚。
「我是為人類未來投資,我本人,吃個麵包便一餐。婚後,愈來愈少為自己做事了。所有投資,做足功課,結果,未必如願,這是人生。」
他說,很多決定,非來自自由意志。
他叫曾繁光,廣東青縣人,英文名David。
「老師話我高大,聖經David是巨人,就叫我David。」
大女名翠,今年十六歲,立志做醫生。二仔祥翰,今年十四歲。三女名怡,今年十二歲。
負債前,子女唸耀中,今日唸英皇佐治,遺憾子女中文不佳。
「但沒辦法,沒時間管束功課。」
正如買樓在葵涌。
「方便上班,醫生不同別的工作,要隨時on call,沒太多選擇。」
太太林悅玲,婚前做設計。
「朋友介紹認識。」
婚後辭工,去港大唸藝術。
「佢叻過我好多,識搵個咁既老公。」
九八年,曾繁光負債纍纍,太太到特殊學校教美術。拜師陳餘生,學習抽象畫,曾繁光送太太學畫,認識了陳餘生,也開始切磋畫技。
習畫也習抽象。
「難得糊塗嘛,將生命『起落』,看成是『喜樂』,人才會快樂。
「我已經幾十歲人了,不需要看別人嘴臉,鍾意喊便喊,笑便笑,開心便是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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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繁光的父親,九九年癌病離世,同年,他經歷負資產,人工都用來還債,買(食送)也沒現金,要去超市碌卡買食物,仔女要轉校,由耀中轉到學費較平的KG5,「沒埋怨,上天知我同一時間可承受那這麼多,正好向仔女示範如何面對逆境。」債項至今沒還清,但他肯定不會拖延到下一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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倪匡評《時代新女性》三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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