恩田陸《三月的紅色深淵》

本書不可能用三言兩語說完,請耐心看。

《三月的紅色深淵》,單單這聳動的書名已經夠吸引,再加上巧妙佈局的故事,令人看到最後一頁又想從頭由第一頁開始讀起,循環不息,永遠有出乎意料的趣味。

《三月的紅色深淵》是四部中篇小說連作,首三部獨立成篇,彼此沒有關連,卻與第四部同樣指向一部書迷口耳相傳的夢幻推理小說「三月的紅色深淵」。
為方便敘述,本書《三月的紅色深淵》用書名號,故事裡提及的「三月的紅色深淵」用引號。

 


第一章<引頸以待的人們>講述金子董事長與數名好友,每年都在別墅舉辦三日兩夜的三月茶會,每次都邀請一位喜愛閱讀的員工參與。鮫島巧一就是在入職表格的興欄填上「閱讀」,因此成為今年的客人。
三月茶會的主要目的,是客人要在數十個房間鋪天蓋地都是書的別墅中尋找「三月的紅色深淵」。

 

相傳「三月的紅色深淵」最初是某人自費出版了二百本後送人的書,內有四個故事:<黑與褐的幻想--風的故事>;<冬之湖--夜的故事>;<第十三號小夜曲--血的故事>與<鴿笛--時間的故事>。
作者訂下奇怪的規矩:第一.不能透露作者身分;第二.不能影印;第三.要借給人只能借一個,並且只能看一晚。
種種規矩,使原已披上神秘面紗的「三月的紅色深淵」顯得更神秘,最詭異的是,刊行半年後作者要求回收,再為該書添上謎團。

參與茶會的其餘四人,都因為「三月的紅色深淵」而相識。他們在鮫島面前興高采烈地討論小說內容,為誰是作者爭吵不休,使書皮也沒摸到的鮫島恨得牙癢癢,決意要在限期前找到該書。
鮫島的推理頭頭是道,到最後還是給主人家狠狠擺了一道。

本章在萊特設計的別墅發生,有源源不絕的美食、看也看不完的書、還有高床軟枕,能夠待上三天兩夜,實在太幸福了!
客人來自不同階層,聽他們談閱讀、論世事、說男女、道文化,讀者總有得著。

所以說,現在那些新音樂或新文化,對她們來說只是一種投機。她們會願意花這麼大的工夫,只是想搶在雜誌或電視新聞報導前先抓住流行的趨勢,絕不是真心喜歡那些東西,對她們而言,最重要的只有發現新流行的自己。
--水越夫人,P. 37

 


第二章<出雲夜曲>由兩個編輯展開。
堂垣隆子和江藤朱音,分別負責大眾文學與純文學的編輯。雖然工作上沒有機會碰面,性格南轅北轍,但因為兩人都是推理迷,一拍即合。
某次聊天,隆子提議結伴往出雲尋找「三月的紅色深淵」作者,朱音一口答應。在東京往出雲的夜車裡,兩人促膝長談,隆子縷述她對「三月的紅色深淵」作者身份的推論,相信那人現居出雲。起初隆子興高采烈,卻急轉直下,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。

 

火車是流動的房間,聽她們吃吃談談說閱讀,人生難得有知己,也難得有這樣的時光。
最後朱音道出「三月的紅色深淵」的淵源,雖然用沒事人的語調輕描淡寫地說出來,誰都知道對「三月」的作者來說,那是何其深的烙印。

「故事至上」是朱音的理想--要先有一個應該要說、非說不可的故事,並讓人感覺不到作者的存在。故事並非為了讀者、也不是為了作者而存在,它是為了自身而存在的。
--P. 116

讀好書,就等於在寫書。每當讀到一本讓自己感同身受的好書時,就彷彿能從字裡行間看見另一本自己總有一天會寫出來的小說,不是嗎?每次看到它時,我都會心想:「原來在我讀小說時,也同時在寫小說啊!」反過來說,那種透過小說才能看見的小說,對我來說才是一部好作品。
--P. 144,朱音

「我小時候在看書時,從來不懂『某某人著』的意思。因為我從沒發覺『書是由作者寫出來』的這回事。妳也知道,每本書的封面上不是都會寫『XX著.繪』嗎?我當時還因為不知道那是甚麼意思而煩惱了好一陣子。」
「那麼,妳覺得書是怎麼做出來的?」
「這個嘛……現在回想起來,我那時大概以為書是在某個地方,像筍子一樣長出來的吧!我是到小學三年級時,才終於知道『書』原來是人經過思考寫出來的。」
「以從事這個職業的人來說,那還真是有點晚。」
「當我知道書全部出自人類的腦袋,而且是用手一個字一個字寫下來時,真的非常震驚。現在的我與當時比起來,還是沒甚麼長進,仍舊很難相信小說是由人寫出來的。我覺得地球某處應該有一棵長滿小說的樹,大家都是從那棵樹上把小說摘下來的。雖然我進這行很久了,但我至今都還覺得自己好像被騙了。我一直在想,總有一天,我一定要找到那棵樹,告訴大家:『你們看!我說的果然沒錯!』」
--P. 145,朱音與隆子的對話

 


第三章<彩虹、雲與鳥>是一齣宿命的悲劇。

 

高中生美佐緒和祥子是一對同父異母姊妹,被發現雙雙倒斃在公園展望台下,警方認為意外是欄杆破舊導致。
然而她們周遭的人均認為是謀殺,認識美佐緒的人一口咬定是祥子害的,認識祥子的倒過來認為是美佐緒懷恨於心,要和祥子同歸於盡。
美佐緒在死前將筆記本寄給家庭教師野上奈央子,第一頁寫著「彩虹、雲與鳥」,後頁是美佐緒與祥子相處的日記,當中有命案的線索,卻發現可疑之處。其後奈央子遇到先後與兩姊妹交往的廣田啟輔,一起揭開不願面對的真相。

本章是最有推理味、結構最完整的推理小說。
姊妹原本在新世界各自悠哉生活著,但血緣的召喚,使她們聯袂走上不歸路。
破壞本該完美無瑕的人生,結果比搗毀本已千瘡百孔的人生,更可怕,更難回頭。

 


第四章<旋轉木馬>分三部份。
第一部份為第一人稱,是正在寫《三月的紅色深淵》的恩田陸一些細碎的思考片段,例如怎樣為<旋轉木馬>動筆、幼年閱讀的感受、寫作人身份的思索、《三月的紅色深淵》創作源起和佈局說明等。

 

第二部份也是第一人稱,是作者(筆者當是恩田陸)在松江、出雲一帶的寫作熱身旅行。

第三部份是<旋轉木馬>本身的故事,深受美內玲惠《聖愛麗絲帝國》影響而創作。
水野理瀨在二月最後一日來到詭異的寄宿學校「三月之國」。此地與世隔絕,窗外景象有如世界末日,學生都被親人放棄,進來後就只能在學校半死不活生存下去。
傳說在三月之外入讀的學生,將使學校走向毀滅。換言之,理瀨是瘟神……?

本章三部份分開也能理解,絞在一起實在太複雜了!轉得快要頭暈。
水野理瀨的故事最好看,在封閉的學園展開迷離神秘的冒險,當中有性別與戀愛的錯摸,是哀傷的校園故事。

<旋轉木馬>其後引伸出多部作品,由水野理瀨一脈引伸開來的有《沉向麥海的果實》《黃昏的百合之骨》,恩田陸在結尾開筆的《黑與褐的幻想》後來獨立成同名長篇小說,憂理亦會出現。
《黑與褐的幻想》已成形,「三月的紅色深淵」其餘故事會不會陸續面世呢?事情愈來愈有趣了。

文字處理機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機器。只要面對它,想都不用想就能寫出東西,連原本只有模糊影子的東西,也能清楚浮現具體形象。文字處理機是會說謊的東西,就這個意義而言,文字處理機很符合「虛構」一詞。
--P. 297

 


本書其實並不容易介紹,因為筆者對「超推理小說」和「連作」結構均一頭霧水,唯有靠導讀。

 

傅博的導讀介紹本書為「超推理小說」。定義如下:
「凡是在一部小說裡,以另一本架空的小說為主題,或作者在小說裡提到自己的創作理念或過程的作品,就是超小說。超推理小說除了需要具備上述條件之外,這本推理小說本身也構成『謎』的作品。」(P.6)

表達清楚,似懂非懂。

讀者永遠都是貪心的,永遠都在等新的故事。不管對誰來說,一個新的故事就是一個夢想。就算闔上書,故事也會像地平線一樣,在書本之外展開,或像風吹拂到每個角落。只要閉上眼,那閃閃發亮、有如馬賽克的片段,便會如殘像般復甦。
--P. 107

為甚麼人會被「好故事」感動呢?如果是被故事內容感動倒還容易理解,而且大家都能接受,譬如親子之情、生死糾葛,與不求回報的愛等等,觀眾會將自己當作主角,進而產生移情作用。然而,對一則「好故事」的感動卻不太一樣,這種感動是一種將所有應該囊括的部分全收攏進來的快感。為甚麼是快感?而且,在聽完一個「好故事」之後,為甚麼會有一種錯覺,認為自己彷彿很久以前就已聽過那個故事了?

或許每個人都被輸入了不同種類的故事,當你聽到的故事與被輸入的故事吻合,就會出現「賓果」(!)的狀態。為甚麼?因為追尋故事也許是人類的第四種本能。為了甚麼?可能是因為人類擁有其他動物所沒有的想像力吧!追尋故事的行為才是區分人類與其他動物的指標。我們既不曉得自己即將前往何處,也不知道結局為我們準備了甚麼,但從那一天起,我們便踏上了這條孤獨、複雜且變化多端的道路。
--P. 330

無論本書如何歸類、結構何其複雜、故事多麼離奇古怪,管它呢,總之好看就成。
本書未至於驚天動地,卻有一些深層的聽故事細胞得到滿足。
《三月的紅色深淵》的推理成分不高,對愛猜兇手的人來說不算吸引,卻是愛書人一定喜歡的故事,單是散落各章關於閱讀的段落已可反覆細味。

延伸閱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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